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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挑風波去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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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挑風波去15

一切似乎都在瞬間停滯。

玄皂官靴也停在原處。

……可古往今來, 後宮權力最高者也不過是昔日垂簾聽政的呂後。

民間倒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但真與假,何處去考證?

鄧儀不確定,娘娘為何要問。

周綺搖站在鄧儀身前, 前後空無一人, 就像她入宮那年, 被陛下從民間帶入宮中, 四周空蕩蕩, 只有朱紅金瓦的深深宮墻。

她釵環卸了些許,人單薄,又巍峨。

她早過了,要靠盛容留住權勢的年歲。

“鄧儀。”她喚人。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會與我站在對立面。”

語調有情又似無情。

盛夏夜的風,微冷,吹拂過二人發梢。

漆黑的烏瞳看來,又移開, 綾羅翻飛, 玉珠輕搖,周綺搖眉目間閃過些許倦怠, 獨自向著西暖閣走去。

鄧儀留在原地, 四周陷入極致的靜寂,墜著他不斷向下, 摸不到底。

陛下神智漸生昏沈。

周綺搖到的時候, 人喝了藥, 小憩半晌, 精神照比下午好轉不少,能從床上起身, 披著外衫,人坐在小榻上的檀木矮桌前,翻看著明日遣回中書省的折子。

一旁伺候的尚德全瞧見娘娘來,忙躬身前來,伸手打起簾子,“娘娘快進。”

說著,向後一看。

嗯?

小鄧公公怎麽不在?

緝查院怕是又開始忙,娘娘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尚德全暗嘆。

“嗯?”

還沒想完,尚德全看著出現在面前的人,臉上一懵。

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與鄧儀對視。

鄧儀因為周綺搖的一番話,心緒不定,煩悶間,沒了以往沾在身上的銳意。

鄧儀:“……有事?”

“……沒有!”

尚德全放下簾子,和鄧儀一同等候在外。

簾內,陛下難得放松下來,和周綺搖說說話。

“朕這次,怕是真的大限將至了。”陛下自嘲一笑,看著周綺搖的目光,有幾分不舍。

這是他心裏唯一的發妻。

“澹兒還沒成長開來,陛下怎舍得去。”

不知多久,周綺搖才回,聲音怎麽聽,都帶著酸然。

“有你,朕放心。”

陛下朝著他笑,原本尚青的鬢角,不知幾時,如今全白了,亂如頹雪。

他才六十,卻比許多七十餘歲的大臣還要蒼老憔悴。

“是朕福薄。”陛下目光轉向窗外,窗外月色皎潔,像極了他在西梁時瞧見的月光。

他喃喃。

是他福薄,膝下沒一個孩子像他。

高澹作為二人長子,太中庸,他找了許多能臣輔佐,到頭來,能守業已算不錯。

高敘倒是個果決的,但心思太深,並非仁君之選,還和姚相關系匪淺。

至於高璟……這輩子就是個閑散王爺的命,完全不堪大任。

其他的孩子,他不想考慮。

他是帝王,皇權巔峰,難道連儲君人選都不能由自己抉擇?

“朕年輕時,做過一些荒唐事,你說待朕去後,他們會如何說朕。”

重病之人,多思多慮,比尋常偏執許多。

簾外,燈燭隨風而晃,鄧儀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

……

緝查院是個龐大的運轉機器。

姚暉幾次請求裁撤緝查院,言語懇切,說緝查院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瘋狗,這些人殺戮太過,恐影響陛下的生前身後名。

宮中未同意,但姚暉看出陛下偶然表露的意動,心中自有主意。

如今陛下病重,能到禦前的近臣,都心中驚跳。

今年,朝會上的那把龍椅,怕是要換人去坐了。

大鄴走的是科舉之制,能過會試的,已是人中翹楚,三十才通過者比比皆是,然後入翰林,苦熬數年,再外放六部,能到二品,成為陛下心腹、朝中棟梁,各個都是兩鬢斑白,其中大半,還是陛下的兒女親家。

朝臣見慣起落,聽慣生死,瞧見陛下病中之容,登時心裏一個咯噔。

……定熬不過今年了。

若是病得嚴重些,怕是連秋月都拖不過。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不能不為自己的未來考慮。

……

高敘心情沈沈,知道現在是緊要關節,依然提不起往日爭權奪利的心思。

他發現,自己那處,好像越來越不成了。

往日最喜歡的人,也很難調動起他的絲毫興趣。

最近幾日,去姚家的次數愈發減少,只偶爾姚暉找他,方才肯去。

中書省。

所有入宮的折子都要在此過一遍,之前陛下在時,他尚收斂些,現在周綺搖掌權,他倒是比以往肆無忌憚,陛下前幾日喚他入宮,言辭間隱有托孤之意。

他恩寵未衰退分毫。

截斷言路,又能如何——

陛下當真崩逝,太子想坐穩皇位,少不得要依靠他。

他也可以先讓太子登基,畢竟陛下的心思,如今還是放在太子身上,讓陛下在將死之際廢謫新立,不太可能。

就讓太子坐幾年的傀儡皇帝。

他先在朝中解決皇後一黨,在慢慢收拾太子,到時候改扶高敘登基。

只待姚玉雪生下帶有姚家血脈的皇子,他甚至還可以將高敘也廢了,另立新帝。

他倒不急。

高敘依然心不在焉。

姚暉眉宇緊蹙,轉了轉大指上的墨玉扳指,終於有些不耐。

好在再忍幾年,就不用忍了。

他真是受夠了這個蠢笨的高敘。

“大人,這些彈劾的折子——”

“依舊如舊。”

京中風雨欲來,各處都不安生,他們盯著緝查院不放,準備再次聯手施壓,讓宮中裁撤緝查院,斷了皇後手中的利器。

宮中局勢比以往清明些。

太子一黨的核心人物就算皆遠在蘇淮,現在也該反應過來。

太子一黨,都是陛下盡心盡力選出來的文臣清臣,主要在言路和禮部上,最近京中彈劾他的折子是越來越多了,中間還有不少皇後的手筆。

但折子是要過中書省的。

他匿而不報又如何。

周綺搖知道又如何,她敢如何,京中局勢不穩,動他,大鄴必亂。

他在京中汲營近三十載,門生故吏遍及朝野,裏面許多都是他的擁躉,法不責眾,這麽多重臣,宮中真敢都殺了嗎?

高敘聽到動靜,神色終於起了變化,眉心蹙了蹙。

他再瘋,也是高家的人,皇權的代表人物,姚暉的動作,他並不滿意。

他是依靠著姚暉才到達今日地位,姚黨的人說是跟隨他,不如說是跟隨姚暉。

這種人,只能合作一時,不能一世。

欲壑難平者,自斷生路不過早晚的事。

旋即,他又遲鈍地想到旁的。

他最近的身體變化,會不會與姚家有關系——

他是自將私宅裏的人挪到姚家後,才出現的變化。

難道姚暉是想他膝下再無旁的孩子,只留有姚家血脈的?

高敘身子微僵,這個荒誕又真實的念頭自從升起的剎那,再消散不去。

……

吳子道被安放在京中一處宅院。

三日後,天色未亮,夜色朦朧。

鄧儀未走正門,而是挑了個地,帶岑聿翻進去。

鄧儀熟門熟路,沒想到回頭,岑聿同樣熟練,輕飄飄地下來。

他在外查案,也不是全靠光明正大的手段。

鄧儀想問喬昭懿知道你有這本事沒,話到嘴邊,又換了,問出來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你鉆過狗洞嗎?”

岑聿冷笑:“……你孝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鄧儀感覺被捧了下:“嗯?”

是嗎?

但怎麽說起話來不陰不陽的,比尚德全的話聽著還別扭。

他仔細看岑聿的臉,向真相探近,又被岑聿不動聲色地打斷:“先走吧。”

岑聿當日聽喬昭懿說龐文翰再與道士有私交,一絲被忽略許久的問題,在腦中再現。

當日陛下說暫且留吳子道一命,緝查院不方便,大獄陰冷,吳子道待了幾日,人就大病。

現在剛到醜時,是交班時間。

下一個間隙,是醜正。

他們時間還算充足。

吳子道還在熟睡。

自從緝查院裏出來,他覺得哪處都是神仙安樂地,緝查院真不是人能待的,難為那幾個變態了,天天坐在裏面,精神沒扭曲,也不知道是怎麽練就出的心理素質。

他被困在院子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或是發呆,閑的發黴。

吳子道酣睡異常,直到屋子裏有點不對勁兒。

……不能吧。

雖然審問時,緝查衛挺兇,也挺恐怖,可一旦調轉身份,成為被他們守護的朝廷要飯,還挺有安全感。

他們兇名天下皆知,神驚鬼怕,沒有不長眼地敢來挑釁。

在這五個月,除了最開始事擔心隨時會死,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外,每日都睡得異常踏實。

多活一天賺一天。

就是今晚,怎麽覺得屋子裏陰森森的,好像有什麽危險要來。

他緩緩睜眼,狐疑地掃視周圍。

黑黢黢的,沒瞧出異樣,他閉眼再睡,下一刻,三魂盡飛!!

打眼一過的間隙,他分明看見,窗前多出一道身影,正冷冰冰地註視他。

吳子道差點叫出聲。

恍惚間想到京中去年甚囂塵上的冤魂鎖命案,差點聯想在自己身上,又想到,這事好像就是他鬧出來的。

吳子道:“……!”

這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嗎!!

他腦中快速過了下各種東西,包括現在叫出聲來,緝查衛趕在來人下手前,將他救下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後算來算去,還是覺得好像自己先被滅口的可能性更大,幹脆閉嘴,心死如灰,重覆地做起在緝查院做了千百遍的動作——

蹲在墻角,埋頭垂首。

但因為人被幽禁小半年,情緒低落煩悶,吃東西也沒胃口,整個人較之以往意氣風發時清減不少,兩顴高突。

鄧儀從窗戶跳進,看了兩眼,扭頭和岑聿咬耳朵:“真醜,長得跟山上的猴似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

岑聿耐著性子提醒:“問正事。”

鄧儀:?

你懂什麽。

不知道什麽叫苦中作樂嗎?

自從宮中那晚,一絲淺淺的惆悵,就掛在心間。

鄧儀不讚同地看了岑聿一眼,冷笑著看向吳子道,找了個凳子坐下,蹺著腳幽幽道:“等死吧你們!”

岑聿:“?”

這個們字。

就很值得深思。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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